top of page

策展的路況:在Tokyo Arts and Space駐村後的再次呼吸

文 | 林裕軒
 

​原文刊載於Artouch你是我的眼・藝術不在家專題

Tokyo Arts and Space的新計畫-策展人駐村

位於日本東京的Tokyo Arts and Space(後簡稱為TOKAS),為東京都歷史文化財團齊下的一個單位,東京都現代美術館、東京都寫真美術館與東京藝術劇場等共十二個文化單位均是此財團的一員。而我此次參與的計畫,是TOKAS在2023年首次開啟的「策展人駐村計畫」(於2022年徵件)。

此計畫每年分為三個季度(每季三個月),共招募六位國際策展人進駐,而首屆獲選的分別是來自臺灣、寮國、法國、德國、印尼與香港的策展人。我好奇地詢問:為什麼TOKAS會開始招募策展人進駐?他們則提到東京都歷史文化財團希望可以透過策展人進駐的計畫,將日本的藝術家送往國際。

在2024年01月至03月此季度進駐的兩位策展人,為我與Viravong SUNDARA(寮國);除了策展人進駐項目外,另也常態性地設有五種藝術家進駐項目,分別是以兩國交流計畫進駐的藝術家Leonardo BÜRGI TENORIO(瑞士)與毛友文(臺灣);以國際藝術家計畫進駐的KIM Woojin(韓國)與Nestor SIRÉ(古巴);以日本藝術家計畫進駐的SUZUKI  Yuya(日本)。另外也有其他短期(1-2個月)參與的藝術家包括: 研究計畫的Moritz NEUMÜLLER(奧地利)、機構推薦計畫的陳郁文(臺灣)、Txema NOVELO(墨西哥)與July WEBER(德國)。

01.jpg

Tokyo arts and space駐村房間外的廊道。(攝影/林裕軒)

02-1600x1067.jpg

開放工作室時的合照,由左至右分別為Viravong SUNDARA、KIM Woojin、林裕軒、SUZUKI Yuya、Moritz NEUMÜLLER、毛友文、Nestor SIRÉ、Leonardo BÜRGI TENORIO。(攝影/林裕軒)

駐村計畫「新秩序:災難後治理與生活」

在我過往的策展中,多是以臺灣政治氛圍下的個人感知為核心,透過在空間中重新部署作品作為策展方法,藉此來討論人與空間的政治關係。在此次的駐村計畫裡,我先以「公共空間的秩序」為題進行研究,對城市中的吸菸區、被隔開的椅子(無家可歸者)與公共空間是如何被利用感到興趣,並探究日本在東京奧運的準備期間,政府是如何在城市中進行更大規模的清理與整頓。

在考察的過程中,我留意到日本在每個街區均設有防災倉庫、避難廣場與公園,各區域的小學也都明確標示出當災難發生時,這個避難空間如何使用。入駐的一開始,駐村單位也為我們準備了防災大禮包(包含糧食、水、無水便所、口哨、安全帽與手電筒等),我便好奇:這樣與災難共存的生活中,是什麼使臺灣與日本雖有著相似的自然災害,但卻有著不同的預備途徑?

接著,我便以「1923年的關東大地震、1942-45年的東京大空襲(註1)與2011年的東日本311大地震」事件為節點,開啟了前往各地方的資料館、紀念館進行實地探查的旅行,拜訪了居民與藝術家。更在311期間至日本東北地區的福島和仙台考察,探究國家與個人是如何對過去紀念,並且落實在生活中,以及民眾是如何看待當今生活與過去的關係。

04.jpg

東京城市中遇見各種「被隔開的椅子」。(攝影/林裕軒)

05-1600x1067.jpg

各地區均有的防災倉庫。(攝影/林裕軒)

06-1600x1067.jpg

駐村單位準備的防災大禮包。(攝影/林裕軒)

藝術(Artistic)的身體

在福島期間,我遇到了「希望的牧場・福島」(註2)的主人吉澤正巳先生,此區域的農場因為受到核輻射的影響,政府下令撲殺所有牛隻,吉澤先生不但不撲殺牛隻,還說到:「這些牛隻會繼續活著,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至今也持續對日本政府的排放廢水政策與災難後的補償措施進行抗議,並且參加選舉試圖改變政策。

在希望農場的入口處,有一隻被稱為「Cowzilla」的怪獸(他取用Godzilla的諧音),這些年中,他開著車載著這隻被社會製造的怪獸,環著日本在街頭抗議,他笑說:「希望這隻Cowzilla可以跟Godzilla一樣摧毀東京!」藉此述說政府在首都與其他地區發展和補償上的不平等。

在以「災難後的治理與生活」為題進行研究的期間,我受到川島剛先生的幫助,與他前往位於東京板橋區的教育科學館,拜訪了研究員山端健志先生。山端先生以關東大地震與東京大空襲為時代背景進行研究,他除了搜集各時期的影像設備與史實照片外,也分析在災難後的日本社會是怎麼以祭典(如帝都復興祭)重新凝聚民眾的向心力。同時,也提到日本政府因為關東大地震的發生,所以沒有餘力對社會進行管制,進而在那時流出了各種不同的情色雜誌和影片,以及在災難後的這些失控與再規範下,是怎麼影響著當今的日本。

在TOKAS、川島剛與藝術家Akira Rachi的協助之下,我得知了許多關注此角度的日本藝術家、策展人與展演活動,並陸續拜訪了藝術家下道基行(Shitamichi Motoyuki)、毒山凡太朗(Bontaro Dokuyama)與竹內公太(Kota Takeuchi)。他們各自不管是因為此災難回看原鄉福島,還是以此再思考世界的政治關係,或是因地震的影響,讓他們在創作和生活的節奏上產生了變化,都透過創作重新審視自己的位置。

在與下道基行聊天的過程中,他一件件地說到他除了他的攝影計畫外,每個不同的工作坊/計畫是怎麼影響著他,並以Output(輸出)和Input(輸入)來比喻這不同的創作階段,在他與青少年的工作坊/計畫中,他提到:「他的作品是從他的視角看出的世界;在這些工作坊和計畫中,他只是提出了一個系統和方法,能看到他們眼中的世界。」我深刻地感受到一位藝術家是如何透過不同的創作途徑,讓他人參與且進入自己的生命歷程裡。

川島剛先生在我進行策展人演講後傳訊息給我,認為從過去的策展實踐到上述的駐地分享中,他觀察到我或許是喜歡這些具有藝術的身體,不單只是藝術家的行動,更像是人類的身體行動。有趣的是,我進行駐地分享的當晚,尚未仔細思考過此駐地研究與過往策展的關聯。我喜歡他精準的觀察,也認為自己的策展更偏向一種人類學式的方法,是透過這些社會規則作為索引,找到在這些既有規則下人們產生的新秩序,且藉由這樣的觀察與互動,共同和藝術家使展覽長出不同的形狀。

12-1600x1067.jpg

吉澤先生製作的「Cowzilla」。(攝影/林裕軒)

14-1600x967.jpg

策展人演講現場。(Tokyo Arts and Space提供)

輸入的過程

進駐的這段期間,我除了進行自己的研究,其他需參與的計畫包括與日本的藝術家面談、舉辦一場一小時的演講並介紹臺灣的當代藝術場景與過往的策展實踐。另外在駐村的前期,策展人與藝術家均需發表公開短講,講述這次預計進行的研究方向,並且在駐村的尾聲開放工作室和進行公開短講分享成果, TOKAS工作人員也會在駐村期間安排階段性的工作會談,並另與日本資深的藝術工作者面談,藉此協助創作者與其有興趣的單位或藝術工作者聯繫。

漸漸地我開始適應在這些密度不算低的活動中交流和生活,也喜歡與一起進駐的創作者聊著彼此的藝術想像和各自原來的生活。寮國的策展人Vira正在面對寮國藝術環境裡的一片荒蕪,他透過團隊的力量在社區間舉辦工作坊、分享會與街頭展覽,他努力的消化在日本能接收的資訊,且正組織一個能夠自主進行駐村計畫的空間;來自瑞士巴塞爾的藝術家Leonardo,則前往日本參訪各地工廠,進行味增和醬油製程的研究功課。

他在自己的房間中搭設了一個能透過溫度與溼度改變米顏色的發酵室,並運用影像、雕刻、裝置、氣味與繪畫的方式,呈現這一段他以自然為角度的創作過程,巧妙地拿捏了過程、作品、展覽與開放工作室的關係。我們更一起前往東京的替代空間參與他們的私人聚會,在彼此房間串門子煮菜和自製日本甘酒,在深夜的公園檢視災難來臨的設備是怎麼使用,討論著亞洲、歐洲和各自國家中的文化與藝術場景,開著那些有點不對勁的地獄梗,以及談論著原生家庭的環境是怎麼形塑出今天的我們。

駐村或許就像是他為作品的命名「You touched me and I touched you」一樣,是與地方的人來往的過程中,進而生長出不同的型態,這些互動也讓我擁有不同的研究和自我觀察的角度,發現從事獨立策展和接案工作的這幾年間,能量流失(Output)的速度其實永遠趕不上累積(Input)的速度,而能在這裡喘息和再次呼吸,是幸運的。

16-1600x1200.jpg

Leonardo在房間自製改變米顏色的發酵室。(攝影/林裕軒)

18-1600x1066.jpg

Leonardo的作品,從牆上至地面由右至左分別是《You touched me and I touched you》、
《Kura Shokinya》、《From the ash》、《The landscape of memory》。(攝影/Leonardo)

15-1600x1060.jpg

開放工作室的研究呈現。(攝影/林裕軒)

註1 東京大空襲:為第二次世界大戰(1939-1945年)期間美國陸軍航空軍對日本東京的一系列大規模戰略轟炸。

註2 希望的牧場・福島:原名為「M牧場浪江農場」,距離福島第一核電廠僅14公里,此牧場的區域在福島核災事故約一個月後被劃入禁止進入的警戒區,之後約一半以上的牛豬遭活活餓死。吉澤先生後來將牧場改名為「希望的牧場·福島」,並成立社團法人,並持續進行募款,讓民眾參觀且進行導覽。

bottom of page